当中山音乐堂的老腔演奏接近尾声,濮存昕冲上台去,拿起那块木砖狠狠的敲打着条凳时,所有人的内心都震颤着……此时,任何言语的褒奖,任何理性的评判都显得苍白而可笑。或许,这就是音乐的最初魅力,原始而又疯狂,他们这一群人,是对生活本来面目诠释的最精确又最直接的!
突然发现,这座音乐堂是那样的与他们格格不入,脑中画风一转:关中黄土,华阴陇上,旱烟袋,大茶壶,木头条凳击节碎,吼完老腔吼秦腔……
老腔,何以让人震撼?我想,这就是“纯粹”的力量吧!当剥去了包装,褪去了脂粉,人的原始本能被唤醒,直抵内心的永远不会是矫揉的浅斟低唱。就像古希腊的雕塑,哪有什么密码,人——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。
最纯粹的东西最有力量!历史和岁月会把所有的假洗掉,留下的就算再斑驳,你依然会禁不住赞叹。成化的鸡缸杯,乾隆的粉彩罐,今人烧不出来,不是技术不过关,而是少了一份手艺人对纯粹二字的执着!电控化气炉的温度可精确掌握,但为什么出窑的东西依然冰冷?我不反科学,我反急功近利与浮世喧嚣!
今天这个时代是个最好的时代,因为你可以啥也不做,方便地活下去!今天这个时代是个最坏的时代,因为人们渐渐不会被感动了!媒体中充满了嘲讽与自我宣传,书本上到处是成功学与厚黑宝典。厨房里的鸡汤正滚……赶紧喝一碗压压惊!
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胜果已然作古,新时代网络帝国悄然崛起!当世之时,有人提原生态,大家会投以看国宝的眼神。中国需要原生态的力量,中国人需要原生态的力量!因为,这是最纯粹的力量,这是最撼动人心的力量!这是从渭水河畔奔袭出的声音,这是从华山之颠散落下来的冰花!
我想,华阴老腔已经不仅是一种音乐形式,它更是黄土大地的图腾!我相信,濮存昕先生不是被音乐所震撼,他是被这音乐中的民族认同感击中了心!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共鸣呢?
老腔被谭维维带到了春晚的舞台,用电子混声衬托其魅力,这无可厚非!但你要明白,再先进的remix,也混不了中华儿女同一血脉的脉脉亲情!
艺术给予我们关照内心的能力,艺术给予我们找到认同与共鸣!最纯粹的艺术最有力量,最纯粹的艺术让人血脉偾张!
记得几年前在首都剧场,第一次看北京人艺演出的话剧《白鹿原》,当剧中陕北几位本色老艺人演奏老腔时,我几乎惊讶不已,心灵震撼;后来谭维维在一个选秀电视节目中,用老腔伴奏并演唱,几个老艺人加上她的演绎,同样令现场观众震撼,谭维维也夺得了那场节目的冠军;今年央视春晚,老腔再次亮相,我看是今年春晚最棒的一个节目,也是最亮丽的一道风景。老腔何以产生如此强大的艺术震撼力呢?
一是真情。老腔的曲调以及演奏者和演唱者来自民间,生于厚土之中,没有华丽的包装,也没有过多曲式变化和复杂的音调,可以说带着黄土高原的质朴走上舞台。当然,这真情又是丰富多彩的,既有质朴的底色,还有粗犷奔放的表演,还有看似不拘一格和雕琢的引吭高歌,在这质朴的丰富中,我们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真情流露。
二是新鲜。在当下万花筒般的社会生态中,我们早已习惯五颜六色、灯光耀眼;也早已习惯嗲声嗲气、装娇卖萌,还有歇斯底里,装出来的苦大仇深等等。我们习惯了各种选秀、耍明星、甚至耍到了星二代,习惯了假唱、假演。在这“乱花渐欲迷人眼”的舞台和影视屏幕,突然冒出这么几个土得掉渣儿的人和这么一曲土得掉渣的调,自然让人别开生面眼界大开。
三是故事。老腔不仅仅是单纯的一支曲、一个调,而是根据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《白鹿原》改编的话剧中的引子和插曲。凡是看过《白鹿原》小说和话剧的人,无不为其惊心动魄的场面、纵横捭阖的历史画卷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,以及鲜活生动的语言所打动,曲折的故事情节尤其扣人心弦,配上这样的曲子,自然更加魅力四射,可谓老腔与故事交相辉映,完美融合。
老腔何以令人震撼远不止这几条,不管再说多少,有一点恐怕是无疑问的,那就是老腔让人震撼说明根植于本土的、诞生于民族的、原汁原味的文化宝藏具有巨大的生命力和发展的艺术空间。
中国有5000多年的文明史,在这几千年绵延不绝的文化长廊中,诞生了无数思想和艺术,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发扬光大,值得每一个中国人和自豪。现在社会上总有一些人,动辄西方、外国,很多理论明明先贤早有记述,却张口西方、闭口国外。现在流行的西方翻转课堂,我看孔子早有实践和论述,《论语》讲得很透彻,却非要贴上什么“斯基”、什么模式的标签,似乎月亮都是人家的圆。我以为,“老腔”的震撼也应该让这些崇洋媚外、迷信西方的人震撼了。
愿老腔不仅仅震撼了人们一时,我们还当从更深处和更广阔的层面上去思考老腔何以震撼,由此,弘扬、发展和创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,那也许是老腔震撼我们之后的震撼吧。
几个拿着锅碗瓢盆儿敲打的乐手,几个抽着烟卷穿着坎肩儿的听众,就这样在老头儿疯狂摔打长条板凳的声音中欢呼。弥漫着汗味儿的干燥空气,掺杂着呼喊声,飘向关中高远的天空。
老腔,以对苦难生活的热爱震撼人心。
我曾着迷于米勒的《晚钟》,农民夫妇的苦难生活感化着每一位观者的心。夕阳照在无边的农田上,发出烫金色的光。一对农民夫妇擦着汗,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劳作。不远处的小教堂传出了晚钟声,与眼前生活同样沉重的晚钟声。夫妇放下锄头,双手合十,沐浴在金色夕阳中的他们俨然成了铜铸雕像。苦难生活中对将来美好的祷告,感人肺腑。
感动于《晚钟》的沉重,我却总觉得米勒名作少一分力量,少一分震撼。直到在阿姆斯特丹遇到梵高的《播种者》,我终于找到了那份震撼人心的力量。
《播种者》正是以《晚钟》所缺少的热爱震撼人心的。同一抹夕阳,同一片麦田,夕阳却不再是铜铸的金色,而是换以大红和柠檬黄,辐射着爱与希望;麦田也不再是收割中的土地,而是洒满种子的田野,播种着生活的念想。播种者不是雕塑般站立着祈祷,他蹦跳着,飞舞着,就像麦田上的一只蝴蝶。汗水,农活,同样苦难的生活,播种者却播撒着热爱。这欢快的热爱不仅未破坏人们对苦难的。感动,更是增添了苦难给人们的震撼。
《播种者》具有的震撼一如老腔给予听众的那份震撼。热爱生活的人,总能从生活中挖出点儿力量来。关中平凡粗犷的生活,苦难,却不失精彩。关中人用热爱挖掘出这份精彩,用热爱把他唱出来。感人至深,却更能震撼人心。
黄土高原上的一座小土屋升起了一抹炊烟,劳累的声音尽力吼着几句不成调儿的老腔。
那唱的分明是”我爱这生活”。
老腔,是陕西非常古老的戏曲表演形式。它的演出,每每“撼人肺腑”,令人有一种“酣畅淋漓”的感觉。可是,老腔只是个古老的不被熟知的小戏种,是凭借什么让人震撼呢?
我想,是因为它的直接与真实。
直接真实的东西总是令人惊喜,令人震撼。一如古时的《诗经》,虽没有南北朝骈体文工整的形式对仗,华丽词藻的装饰,却更加动人撼人,便是因为它有人心中最真实直接的喜怒哀乐。我想,老腔应也是这样。
老腔是直接的。它的表演没有那么多形式要求拘束,它的唱词没有的文法修辞限制,它的表演者没有那么多知识技巧的要求。这种种的不被束缚,让老腔更加直接地展现在观众面前。或许那一句句方言并不人人能听懂,但那直涌而至毫不遮挡的声音,那充斥着阵阵嘶吼的激情,却直抵心灵,让人无需思考,无需分别,便受到那关中大地深处豪迈与悲壮的冲击,让那颗早因繁多点缀加工浸的麻木而烦腻的心灵,被唤醒被震撼。
老腔亦是真实的。老腔的表演者都来自乡村,是普普通通的农民。他们生在乡野,吼出的那一句句唱词都带着真切的情感,生活化又接地气。那词充斥着生活的欢愉与艰辛,自我的喜乐与哀怒。世间人们的情感大抵相同,这种真情的流露,能让人从艺术联系生活,联系自我,引起内心的认同与共鸣,从而撼人心弦。法国哲学家狄德罗曾说,任何东西都敌不过真实。老腔让人们听了内心真正的声音,引起了人们内心的认同与共鸣,动了情,撼了心。
我们震撼于老腔的直接真实。如今在我们的生活中,这种直接与真实太少了!现世浮躁,我们更多的是在追求华丽复杂的形式,人人带着面具,变的虚伪,而渐渐丢失了这种动人撼人的真实直接。或许我们真该停一停追逐的脚步,带着老腔给我们的震撼,去找一找我们丢失了的真诚与直接,让世界入心入耳,让心灵不只在听到老腔那嘶吼时才感动,才有震撼之感。
老腔,直接的让人激昂,真实的让人动容。若问我“老腔”何以令人震撼?我想,那便是其中那种不加修饰的真实与直接吧。